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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街:消逝的光景

c2000
2024-09-01


老街坊崔国贤根据地籍图画的上世纪60年代初纪纲诊所一景。地籍图是以前由市房管局测绘的街道及建筑地图,地图交代出房屋门牌号,面积、层数、尺寸、结构类型,是公建房还是私建房,连屋内天井、露台都交代清楚,是方便城市精密管理体系之一。除了地籍图,崔国贤还通过采访不少老人家还原街景。纪纲诊所是上海洋房式建筑,左边与棉二厂仓库相邻,右边是石路巷。民国时期,诊所对面曾是有名的“钟锦龙织布厂”,是佛山第一间拥有进口铁织布机的工厂。



圖為石路巷古建築群


       “写一条已经消失的街有咩用?”问起纪纲街往事,一位老者带点不屑地说道。“拆咗你先写,太迟了吧。”老人用“错过”一词来形容当下,无奈中夹杂些许恼怒。


  确实,是迟了。其实纪纲街消失了还不到10年,作为佛山“土著”,纪纲街三个字只在我印象中存在过,但它在哪,长什么样,有过什么,一概不知,身边的同龄人甚至连街名都未曾听过,这是佛山大部分已然消逝的街巷的共同命运。


  然而,消失,不代表空白。在现有老人记忆中,纪纲街至少串联着他们60年的历史——从“小乐园”诊所里呱呱坠地的婴儿,到踏着石板路走街窜巷的童年,上山下乡的印记,轰鸣的纺织机24小时不停运转的年代,全是他们同呼吸、共命运的日子。在采访中,但凡回味成长的时光,老人们总会哈哈大笑,即便只是重复说着几句话、几件事,旧街的温暖、人烟味在脑海中一辈子珍藏。就像儿时紧紧牵着手的母亲,总是最美的。


  老街曾呵护着这座城的肌理,带给大家美好的回忆,无论消失与否,都值得记录。但愿你看完这篇文章时,也能从记忆深处找到或者想像着佛山从前的模样,在快速奔跑的年代,念起平平淡淡的往事。


1996年10月22日佛山市纪纲街中段状况。/佛山市规划城建档案馆提供


2007年12月14日,石路巷与纪纲街交界街口的情景。/佛山市规划城建档案馆提供




嬉戏打闹的清贫日子


         最近10年,佛山变化翻天覆地。如果不是请一位大叔给我画了张简易地图,望着岭南天地建起的崭新街铺和围蔽的工地,我压根就想不起纪纲街竟然在兆祥路上。



  《广东省佛山地名志》记载,纪纲街位于禅城区,东连普君北路,西接福贤路,长597米,宽3米。上世纪60年代初,由原朝市街、纪纲街、石路头大街、太平门等合并而成。位于纪纲市场后的纪纲街10-12号,清代时曾设立五斗口司署,是佛山四大司署之一。



  从前,纪纲街的斜对面是大名鼎鼎的红星戏院,在东华里片区改造时,牺牲了它,成就了更宽阔的兆祥路。


  大部分老人的记忆,只能从1949年后说起。


  那是中国巨变的年代,古老大屋的主人本享受繁华富贵,一刹间变成资本家落荒而逃,大宅收归国有,进而分配给没屋的穷人居住。大屋易主,何谈悲,何谈喜,只在繁华落尽时,用过百年的岁月静静地书写往后的故事。


  56岁社区文化导赏员麦德楷就是在纪纲街出世的,那张泛黄的出生纸,他至今还保留着。他记忆中的纪纲街,是每天一早大排长拢打井水的人,是凭票买柴奋力扇火煮食的日子,是在青砖大屋里免费享受灌进屋子里的阳光与凉风,是没心没肺嬉戏打闹的清贫生活。


  这些岁月,老佛山都经历过,作家任流更不在话下。


  不过电话那头,我一提起纪纲街,80岁的任流首先想起的却是小学同桌何久。任流就读的文秀小学,位于朝市街(后并入纪纲街),“文秀”取自校长夫妇的名字。何久的父母生了八个女儿,第九个才生有男孩,因排名第九,又望其长长久久,取名何久。何久还有个弟弟何世。顽皮男孩于是把两兄弟的名字,编进粤曲,“那是我人生改编的第一首粤曲”。


  歌词任流还能倒背如流,哼完熟悉的旋律,电话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几十年过去了,那位特别的同桌,他还记得。



2007年12月13日,石路巷屋顶原貌。采光极好的方形天井依然留住岭南人家“天圆地方”的思想。/佛山市规划城建档案馆提供




曾记“小乐园”


         说到纪纲街最出名的,要数纪纲诊所,最初叫“小乐园”。不少老一辈佛山人都是在这家医院来到世上的。麦德楷就是其中之一。


石路巷是建于明末清初的大型古民居群落。/佛山市规划城建档案馆提供



        纪纲诊所残存的部分,“剥了皮”的建筑。


  至于它的前世今生,得从一段故事说起。纪纲街有一条长约100米的内巷叫石路巷,是建于明末清初的大型古民居群落。原来的营造者与居住者已难寻,但坊间有种说法:它本是一户豪门的家产,原主人从北方迁徙到肇庆,再移居佛山,后家道衰落,加上时势不稳,仓皇将建筑群出售,一个罗姓商人花了一千大洋买下,后又转手卖给美国基督教会。此后,在古朴的民居群中,改建成福音堂、医务所与小学,其中,由医务所扩建的“小乐园”诊所最为有名。


  聊起“小乐园”的盛况,60多岁的贯叔津津乐道。吴医生、林医生、何医生……他提起的是当时佛山有名的老中医,街坊感冒发烧都去帮衬。在还没有分什么三甲医院的时代,小诊所还承担着接生的功能。


大部分古老大屋在解放后分配给没屋的人居住。/佛山市规划城建档案馆提供


  贯叔姑姑在“小乐园”当妇产科医生,他们三兄弟姐妹出生时,由姑姑在家里帮忙接生。
  当然,天真无邪的幼年,“小乐园“不仅代表诊所,整条街都是玩耍的乐园,尤其古老大屋,特别适合捉迷藏。



  孩童走家串户,眼见所及,脚门、趟栊、大门“三件头”黑得发亮,厅堂中央设桥台一张,摆有花瓶和福、禄、寿三星等陶瓷,还有八仙台、公座椅——这是当时大屋里的标配。在1949年旧主仓皇离开之后的几十年间,精致的满洲窗依旧透着绚丽柔和的光芒,采光极好的方形天井依然留住岭南人家“天圆地方”的思想。



2007年12月14日,祖庙东华里片区改造前石路巷15号门口拍13号外墙原貌。/佛山市规划城建档案馆提供




出门见厂 抬头见布


  人最忘不了的就是童年,小时候以为快乐能永远,可是这个世界,哪有什么能称得上永恒,社会会变,人不能不变,再好的光景也会成泡影。


  《广东省佛山地名志》写道,1940-1950年,纪纲街是土布织造作坊比较集中的地方。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佛山棉织产业起飞之时,当时,许多家庭棉织作坊被工厂收编进来,进而扩大规模生产。这样,一种佛山特有的生产模式便出现,工厂藏身于民居中间,自成生产系统。棉一厂、棉二厂就设在纪纲街。


  出门见厂,抬头是布,便是当时工厂式民居的写照。


  以前住福贤路的老街坊崔国贤还记得,纪纲街的棉纺厂是由两三间古老大屋连成车间,放织布机,每天机器轰鸣声不绝于耳。


  当时的佛山,纺织行业十分兴旺,除了棉纺厂,还有针织厂、服装厂、拼线厂,都是跟制衣有关的。我家大部分亲戚就在这些工厂里退休。以至于长久以来,他们讲话都扯着大嗓门,听得我耳朵生疼。每次忍不住提醒,但听了二三十年的轰鸣声,怎么可能改得了。


  进厂前,很多人正经历上山下乡,以为“一辈子扎根农村”,文革后幸好又回到城市。后由国家分配工作,进棉纺厂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总比没工作的要好。


  纺织行业辛苦,机器24小时不停运转,人要三班倒。上世纪70年代以前,妇女产假是56天,幼儿未戒奶便要跟着母亲上夜班。纺织厂一般设有托儿所,若是凌晨1点上班,刮风下雨孩子也得带着回厂喂奶。亲戚都说,现在的人讲究,以前是为生存,讲适应。



1996年12月13日,佛山市纪纲街一段面貌。/佛山市规划城建档案馆提供




风吹雨打“空心屋”


不过有些事情,是来不及适应的。


2008年,东华里片区改造,纪纲街从此消失。



这是80年代的佛山地图。

当时,还没有兆祥路,纪纲街从福贤路一直通到市东路。后来兆祥路开通,劈了一半的纪纲街。纪纲街从福贤路一直通到市东路。纪纲街从西向东。无可能像图上所显示一直通到市东路,过了线香街口后不远处有平房拦断..每次路过只能经爱国二街到爱国大街到,现变电站经技校电房边去市东下路..或26小边棉纺机修车间上到地铁的出口,从没留意有机会尝试从福贤路一直通到市东路的便利..


  在那里活了几十年的人生,第一次经历收买佬“鬼子进村”般的偷盗扫荡,人吓坏了,想留也留不住,想守,也没法守。好几年后,说起热闹非凡的岭南天地,老人们总是叹气,还念念不忘那些窄小的街巷。


  12月初,跟着麦德楷再访纪纲街旧址。现在是碧桂园工地,正围蔽施工,请保安严加看守,若不是麦德楷有古建巡查员证,我恐怕是进不去的。


  纪纲诊所还在兆祥路边,像被剥了层皮一样,七零八落地孤立着。“纪纲诊所挺漂亮的,旁边是橡胶厂,再往前是纪纲市场。”麦德楷描述着往昔的繁华,但我怎么也想像不出来。



如今的石路巷,古老大屋成为了“空心屋”。


  往深走到石路巷,门窗被砖块堵住,看尽了几百年的悲欢离合,就这样成为“空心屋”,任风吹雨打,落寂无处诉。


  整片工地上的老屋,只有禄丰新巷2号还有人住。白发婆婆见到我们,如见小偷,极为警惕,怒目相对,没等我们开口,立即闭门。邻里都走光了,每天开门只见尘土飞扬的工地,谁都难活得自在。


  “其实历史古建最好的活化不是商业,是公益。”崔国贤从事建筑设计,走遍欧洲后,他赞同欧洲的保护理念,让公益机构进驻,简单翻修后可以使用,自然成为街道博物馆。他觉得,现在大家所谓学习西方文化,根本不是注重传承的欧洲文化。


  但适应,是这个时代必须学会的技能。


  望着眼前的破败,想起普希金那首诗《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其中一个译本的开头是这样的:


只剩下我孤独的

孤独的一个人啦

一切的酒宴、爱人和朋友

都已经和轻柔的幻梦一齐消逝



 这是2004年的卫星图



当时,还没有祖庙东华里改造的动议,兆祥路刚开通不久,棉一厂未拆,兆祥东路未开。。此图也看出当时纪岗街的走向。



纪岗街口和红星戏院站(东)。(北往南影)


企系街口望纪岗街。街口的打金铺。左面是纪岗市场



  纪纲街,右面就是纪纲市场





2008年5月,即将拆迁的福贤路纪纲市场纪纲街口







纪岗街

一条在佛山地图上已不复存在的老街巷

她的消失是老佛山人永远的痛楚


图|唐美



2007年11月9日,纪岗街2号的老伯和收废品的小姑娘在纪岗市场玻璃的反影光中午睡。



街坊那串腊肉,待干的衣服和电线仿似老城生活的五线谱。



在与线香街交界的裁缝店在做街坊的生意。



纪岗街24号,拆迁公告被街坊撕破,形状有如中指对着墙上那个“字”。



纪岗街10号上面60年代难以理解的几个反义词。



2008年7月3日棉二厂内一尊被弃的武圣像在站最后一班岗。


街内的朝阳洒落一位女孩子披着未干的头发上。



2008年6月29日,“佛山小乐园”内的野猫出外觅食。



2008年7月3日,出行的街坊。



2008年7月街内一个神龛。



这是一个月后的景象。



2008年7月12日,一只黑猫在街中央。



一位残疾老人路过社区的标语。




2008年7月23日,街内由厂房改建而成的酒吧里的荒诞影像。


2008年7月24日,棉二厂内一伟人像在霉烂的墙上露了出来。



历经文革等灾难的精细青砖墙逃不出此次造城运动被摧毁的命运。



2008年8月19日,最后一丝残阳映照在一个街坊的面上。



一位赤膊骑士。


2009年1月5日,一老屋内,拾荒者正在通过挖穿的墙洞之间将一排民国时期的铁栏杆盗走,并对我的相机打起主意......



我脱险后将情况反映给街口的保安,他说由于人数太小,顾不过来,我看一下他满身汗的身影也就作罢了。





街尾那边,“行动”在继续。



街口的服装店内的景象。



2009年3月9日,纪岗市场菜贩的一把算盘。



纪岗街2号的主回来看老屋最终后一眼。



这是卧房天花上的美女图阵。



室内已千疮百孔。



后街已被移平。



街中一老中医的青砖大屋在拆解中。



另一栋被肢解的大屋。



棉二厂生长满青苔的屋顶上洒落的扑克。



纪岗市场上民宅内的AV封面。



一块块记载老城历史的石块在棉二厂门口汇集。



5月22日一位在纪岗市场清场后又不到工作又返回街口卖猪肉的小贩,在街口做最后一日的生意,因为第二天开始封路。



5月26日,纪岗市场清拆中。



由于封路被逼冒险走拆迁区的小学生。



6月1日,从空中看,纪岗街已不复存在。






END

来源:佛山日报、发现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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