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玉到基斯·凡·东根，他们被市场高价追捧的理由是？
今年深秋，不论是此前的佳士得伦敦“塞缪尔·约瑟夫维兹收藏”夜专场，抑或是昨日举槌的佳士得香港秋季拍卖，现场气氛与竞价表现可谓是如火如荼。回望近几年的拍场，可以看到，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女性艺术家或女性题材的作品在欧洲和亚洲频频出现。此次佳士得香港秋季拍场领衔、估价过亿的作品来自常玉的《花毯上的侧卧裸女》，该作昨夜以1.873亿港元的成交价不负众望成为全场最高；此前在大洋彼岸的佳士得伦敦，摘得夜专场桂冠的作品则来自荷兰裔法籍艺术家基斯·凡·东根的《寂静》（La Quiétude）。
为什么以“裸体人物”为题材的创作屡受市场青睐？市场对此类题材的侧重来自于哪里？这些突破中西界限而独具吸引力的作品为什么能恒久？这样的普世价值被赋予和被衡量的标准是什么？在这些疑问中，从常玉到基斯·凡·东根，我们试图跨越东西之间客观存在的地理分界，从贯穿他们二者创作生涯相似的地域性和那些共同的女性裸体创作，追寻被定义为“旷世之作”的种种从问世到被市场追捧的理由。
浪游者的现代化身
从巴黎蒙马特开始
回溯那段历史，常玉（1901 - 1966）《花毯上的侧卧裸女》和基斯·凡·东根（Kees Van Dongen, 1877 - 1968）的《寂静》（La Quiétude）都先后创作于巴黎“咆哮的二十年代”——那是法国最疯狂的岁月。“无忧无虑的活力”和“创造性的典范”是1920年代巴黎最真实的标签；忘记战争的恐怖和享乐主义的诉求，巴黎人被拖入了文化和社会的狂热之中。从新艺术风格的奢侈之风到装饰艺术几何的演变；从新法国文学评论的兴起、特里斯坦·查拉（Tristan Tzar） 1918年的达达宣言到超现实主义运动...... 法国肆无忌惮的个人主义在这时候被推至巅峰。
常玉（1901-1966）肖像
常玉位于巴黎的工作室，1950年代
图片来源：台北苏富比
自1890年开始，蒙马特便一直以咖啡厅和舞厅而闻名。正是在咆哮的20年代，作为巴黎夜生活的中心，蒙帕纳斯和蒙马特无疑成为巴黎最著名和最受欢迎的地方。位于蒙帕纳斯市中心的La Grande Chaumière，常常让附近的艺术家们流连忘返。尤其是当时著名的咖啡馆 La Coupole 和 Le Dôme，为常玉提供了一处难得活跃且充盈着丰富素材的创作驻地。观察、研究和描绘巴黎人的生活是常态，而其中有数百幅作品，是在纸质餐垫上完成的。
基斯·凡·东根（Kees Van Dongen，1877 - 1968）肖像
基斯·凡·东根在工作室
而另一头，从海港之城鹿特丹到巴黎，初来乍到的基斯·凡·东根迫于经济压力，不得不与人分租拉维尼昂街的阁楼和小屋。藉由画法国讽刺周刊 L' Assiette au Beurre 绘制插画，是他维持生计的方式。霓虹闪烁的蒙马特和皮加勒街区的享乐天地将他深深吸引，凡·东根最著名的插画主题，几乎不同程度地围绕着妓女的生活环境和型态而描绘，在作品里处处可见他对女性的细腻观察和情怀。凡·东根以女性为主角的绘画不乏裸体且充满情欲，即使1913年秋季沙龙展，凡·东根的作品因为被冠以“可耻且不道德”的由头而撤画，但这并不影响他创作的延续。也正是在1918年，《寂静》（La Quiétude）诞生了。
纵情投身于巴黎的眩目繁华，让基斯·凡·东根成为这座自由与时尚之都最重要的记录者。与凡·东根早期的困苦生活不同，常玉出身富家，自幼随父亲常书舫学画，又随名家赵熙研习书法，之后在长兄的协助下前往巴黎。有别于同时代徐悲鸿、林风眠等留法学生，常玉学成之后并未归国，反倒选择将毕生留给巴黎，而他也成为1920年代巴黎画派当中极少数的华人代表。
虽然二者出身地位悬殊，但相似的是，巴黎的澎湃激昂与和超越时代本身的现代性深深滋养着作为艺术家的他们，这是这座自由之城所赋予的。值得注意的是，或许正是由于灯红酒绿的热闹街区、女性举手投足间微妙的优雅与魅力、自由不羁的创作诉求和对裸体人物的宽允，“女性”“人体”在不同程度上，成为二位艺术家创作中恒久不变的主题。
如诗般恬淡 如火般炙热
常玉《花毯上的侧卧裸女》
图片来源：佳士得香港
《花毯上的侧卧裸女》中的模特琪琪或许是除了艺术家常玉之外，这件作品最大的谈资。频繁出入巴黎周围的聚会场所是1920年代艺术家们寻找灵感来源的说辞，而作为二十世纪巴黎划时代的缪斯，也是许多知名艺术家的御用模特，不难想象，莫迪里阿尼（Amedeo Modigliani）、藤田嗣治、莫斯·奇斯灵（Moïse Kisling）、曼·雷（Man Ray）和亚历山大·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等等艺术家都曾将她奉为灵感女神，一切似乎都是情理之中。
常玉（B.1901） 花毯上的侧卧祼女
油彩 画布，1929 年作，81×130cm
估价：HKD 100,000,000-150,000,000
成交价：HKD 1.873 亿
佳士得香港“二十及二十一世纪艺术晚间拍卖专场”，2023
常玉《花毯上的侧卧裸女》局部
与他们不同，恰恰是年轻时训练有素的中国书法，促使常玉在日后的绘画中将东方意韵发挥得淋漓尽致。毫无疑问，常玉创作的大部分裸体画都留存着中国水墨画的笔触和印记，那是属于东方的气质。用中国的传统笔触，描摹巴黎的现代；用西方的色彩与构图，抒发东方的意境。或许只有这样矛盾的存在，才够常玉。
常玉（B.1901）中国花布上的粉红裸女
油彩 画布，1930年作，45.2×81.2㎝
成交价：HKD 4990 万
香港苏富比秋拍“现代艺术晚拍”专场，2019
常玉（B.1901）绿色背景四裸女
油彩纤维板，1950年代作，100×122cm
成交价：HKD 1.873 亿
香港苏富比春拍“现代艺术晚间拍卖”，2020
众所周知，裸女、花卉和动物是常玉创作中的三大主题。在西方现代思潮的冲击下，常玉依旧执著于东方气韵的表达。于是，我们看到，中国传统文人画气质与西方现代艺术并存于常玉的绘画中。大胆的构图、书法性的线条、恬静淡雅的用色...... 他实验性地重新诠释中国艺术传统，线条性无处不在。正如前苏富比台湾区董事长、现任立青文教基金会董事长的衣淑凡曾评论，“常玉就是在讲线条的故事。我们欣赏的其实是他的线条，以及那些线条形成的感觉，只不过那些线条刚好被画成了女人、动物、或是花草。同样地，有些画作里是没有线条的裸女或动物，那时我们欣赏的就是形状，和形状构成的感觉。”
常玉以躺卧的裸女题材而闻名，《花毯上的侧卧裸女》是他个人创作的《常玉油画全集》中的一部分。画中人曼妙的侧卧身姿、白色的花毯、性感而俏皮的半掩回眸，少女略带的羞涩与懵懂在眉宇间游走。虽然主角赤裸而卧，但却丝毫没有西方画作女性裸体的奔放和跃动，甚至也并未以某种敞开式的心理和姿势接纳观者凝视时流露出的坦然；相反，《花毯上的侧卧裸女》娇羞的表情与侧掩的动势反倒处处透露着东方美学的含蓄意味。
与常玉不同，凡·东根的作品是彻底的现代性表达，他用热情洋溢且奔放自由释放着现代女性的灵魂。当代艺评家常盛赞凡·东根的“波德莱尔式凝视”，他善于捕捉画面场景中最为微妙的细节，而这些细节正是传递巴黎热情洋溢社会氛围的最佳写照。纪尧姆·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ollinaire）曾说，“他的画是鸦片，使人上瘾；如龙涎香般，会随着时间变换香气，他大胆描绘‘色情’来挑逗人的情欲。”
基斯·凡·东根（B.1877） 《寂静》La Quiétude
油彩 画布，1918 年作，115×146cm
估价：GBP 3,000,000-5,000,000
成交价：GBP 910 万
佳士得伦敦“塞缪尔·约瑟夫维兹收藏：乐于探索的渊博人生”夜专场，2023
自1905年结识马蒂斯后，凡·东根便疯狂投入到野兽派的活动中，成为继马蒂斯之后野兽主义理论的中坚者。受到野兽主义的影响，不难想象，凡·东根大胆的用色和狂放的线条无不印证着野兽派的标配。作为凡·东根作品集的一部分，据说受到1913年埃及之旅的异国情趣和东方元素的影响，趣味性十足的构图、强烈的色彩对比在《寂静》（La Quiétude）中可见一斑。画中两位卧躺的女性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舒展程度迎接着驻足于画作前观看她们的眼睛。柔软而丰满的曲线，熟睡中的宁静面容，与肆无忌惮裸露着的身体恰好形成某种并不突兀的冲撞。浓烈炙热的情感、鲜艳野性的用色、粗犷奔放的笔触，那是属于野兽派和表现主义的西方精神。
被市场认可的理由是......
佳士得“二十及二十一世纪艺术晚间拍卖”专场
拍卖现场 2023
众所周知，佳士得作为业内翘楚，曾屡次上拍常玉佳作。但此番领衔佳士得香港秋季拍卖“二十及二十一世纪艺术晚间拍卖专场”的常玉画册封面之作《花毯上的侧卧裸女》，开拍前的估价就已经超越一亿港元；更值得注意的是，《花毯上的侧卧裸女》问世之后，一直由私人藏家珍藏，而这次的亮相是作品首登亚洲拍场。
常玉（B.1901） 曲腿祼女
油彩纤维板，1965年作，122.5×135cm
成交价：HKD 1.98 亿
香港苏富比秋拍“现代艺术晚间拍卖”，2019
常玉（B.1901） 五祼女
油彩纤维板，1950年作，120×172cm
成交价：HKD 3.039 亿
佳士得香港，2019
2020年前后，海内外的艺术市场掀起了一阵“常玉热”。“价格过亿”“屡刷新高”成为联想到常玉便会出现的关键词。2019年香港苏富比秋拍中，常玉创作于1965年的《曲腿裸女》就以1.98亿港元的价格刷新了个人拍卖纪录。同一场拍卖中，常玉《中国花布上的粉红裸女》也以4990万港元的高价成交。佳士得更是曾数次打破艺术家作品的最佳纪录，其中就包括2019年11月以3.039亿港元创艺术家成交价纪录的《五裸女》。
《花毯上的侧卧裸女》备受关注且估价过亿，首先可以归因于艺术家的首幅重要裸女画作。正如常玉作品中对上世纪巴黎的描绘，它是巴黎文化历史的写照，也是东方哲学理念与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融合；此外，台北历史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History, Taipei）巴黎赛努奇美术馆（Cernuschi Museum, Paris）和中国美术馆（National Art Museum of China, Beijing）更是典藏常玉作品的重要机构。这些因素的加持，都让它无可厚非地兼备艺术价值与学术价值。
除此之外，著名艺术商亨利-皮尔·侯谢（Henri-Pierre Roché）、巴黎艺术商兼常玉作品藏家尚·克劳德·希耶戴（Jean-Claude Riedel）都曾先后珍藏过《花毯上的侧卧裸女》。来源显赫、收藏脉络清晰，也是这件作品理所当然地成为国内外藏家备受关注的拍品之一的理由。从巴黎带到香港，乃至首次在亚洲展出，这件作品的最终成交价虽并不是常玉所有上拍作品中的最高，但艺术家稳健的市场地位和藏家对独特艺术品的珍视，依旧是市场偏爱的理由。
佳士得“塞缪尔·约瑟夫维兹收藏：乐于探索的渊博人生”夜专场
拍卖现场 2023
在这之前举槌的佳士得伦敦“塞缪尔·约瑟夫维兹收藏：乐于探索的渊博人生”夜专场中，同样来自法国巴黎、被定义为野兽主义中坚力量的基斯·凡·东根的油画作品《寂静》（La Quiétude）以910万英镑的成交额摘得本场桂冠，创下艺术家第二拍卖价格纪录。虽然基斯·凡·东根并不是野兽主义的代表人物，但艺术家在当今市场中的表现却十分亮眼。自2009年在苏富比纽约，凡·东根的《年轻的阿拉伯人》以1380.25万美元（折合人民币1.01亿元）成为凡·东根第一拍卖价格纪录后，该幅作品继而成为艺术家近年来拍出过的最高价格记录。
基斯·凡·东根（B.1877） 《年轻的阿拉伯人》
油彩 画布，1910 年作，102×65.5cm
成交价：USD 1380.25 万
苏富比纽约，2009
基斯·凡·东根（B.1877） 戴项链的女子
油彩 画布，1908 年作，100.3×81cm
估价：HKD 100,000,000-150,000,000
成交价：CNY 2316 万
佳士得上海“二十及二十一世纪艺术：上海晚间拍卖”，2022
作为1920年代巴黎最受青睐的时尚先锋和名利场的宠儿，能请到凡·东根创作一幅肖像画，是当时的巴黎上流社会衡量“时尚”的指标。追溯艺术家作品的收藏脉络，化妆品企业家和艺术赞助人赫莲娜·鲁宾斯坦（Helena Rubinstein）曾被《戴项链的女子》画中神秘而浪漫的巴黎象征与画中人时髦、优雅和凝视的魅力所折服便也不足为奇了。这幅作品被赫莲娜购买并珍藏，直到1960年代后期才作为她遗产的一部分出售。此外，凡·东根的裸体画作《寂静》（La Quiétude）也是继1967年由塞缪尔·约瑟夫维兹收藏后，间隔50年首次展出面世。此次佳士得伦敦塞缪尔·约瑟夫维兹收藏的专场中，《寂静》（La Quiétude）依旧不负众望，再次刷新了基斯·凡·东根人物肖像作品的价格纪录。
非比寻常的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是基斯·凡·东根的《寂静》（La Quiétude）在拍场上表现出色的原因之一；丰富的出处和屡次被重要藏家收藏的清晰线索也是作品具备高价和热度的不可或缺的考量标准。
撰文、编辑：希子
图片致谢：各大拍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