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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刘愚er 明白知识 2020-08-29
来自专辑
书要读明白才好


01.

幕后玩家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奥地利文学巨匠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在他的回忆录《昨日的世界》的扉页,引用了莎士比亚名剧《辛白林》(Cymbeline)中的这句话。

斯蒂芬·茨威格(1881-1942)著名奥地利犹太裔作家,1934年,遭纳粹驱逐,作品被禁,1940年,流亡巴西,1942年,绝望自尽。


茨威格本来是用这句话来形容他自己,不过,这句话用在他笔下的一个人物身上更加合适。

这个人就是约瑟夫·富歇(Joseph Fouché)。

在茨威格看来,所谓的「我们命该遇到的时代」,不是英雄史诗的思想乐土,而是「现实的、实实在在的生活」。在这样的时代之下,富歇之流往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茨威格试图通过富歇,让那些隐于幕后的弄权高手,面目清晰起来。

1927年,茨威格在他动荡的一生中难得平静的日子里,完成了《一个政治家的肖像:约瑟夫·富歇传》。在情感与理智、史料与精神分析的交织下,茨威格为我们还原了这个政治家激情不断的政治岁月。

《一个政治家的肖像:约瑟夫·富歇传》

作者:[奥]斯蒂芬·茨威格

者:侯焕闳

出版社:万卷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5


富歇是法国革命年代的「弄潮者」,政权交迭过程中的「变色龙」,历史翻转沉浮里的「不倒翁」。

他在一个又一个光鲜大人物的背后玩弄阴谋,开着恶劣的政治玩笑。他拜服在当权者的脚下,然后又把他们一一扳倒。他同情平民疾苦,双手却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他站在「山岳」上,却将目光投注「山谷」中。

他鼓舞了同胞,最终却背叛了国家。

约瑟夫·富歇(1759-1820)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政治家,曾任职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国民公会,后任职于督政府及法兰西第一帝国警务大臣,被拿破仑授予第一任奥特朗托公爵。



02.

保持缄默的修士

1759年,富歇出生于法国西北部的港口城市南特(Nantes)一个海员兼小商人的家庭。这个双子座的政治家此刻还未显露出他「疯一样」的多面人格,他和他的家庭仍在生存中苦苦挣扎。

那个时代,资产阶级尚未出头,内政牢牢掌握在皇室和贵族手中。富歇和他的同胞一样,面对现实而无所适从,因而,他们都把出路寄托在教会身上,想在那里寻找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刚满二十岁的青年富歇,获得了奥拉托里昂修会学校的教职。

修道院训练出富歇「不动声色」的神技,他惯于沉默,几乎没有激烈的情绪变化。除了培养出奇特的性格,富歇还学会洞悉风向的能力,能让他在起风时,快速扬起帆。另一方面,他到各地出差布道,与人论辩宗教经典,又强化了自己的表达和口才。

此外,清苦的修士生活,让富歇意志力惊人,这使得当他日后落魄到尘埃里时,这种斯巴达式非死即生的爆发力一次又一次拯救了他。

1778年,狭窄的教士圈子突然吹起了一股争辩社会问题的风,宗教秘密社团活跃起来。茨威格形容为:

「一种性质全新的好奇,使僧侣趋向布尔乔亚…僧侣谋求同有教养的社会接近」。

富歇也参与到知识分子们大大小小的集会中,接触到最新的最激进或最富于人文情怀的思想。他认识了脸色苍白的律师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Maximilien Robespierre),两人甚至一度成为准亲家。

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1758-1794)


1789年,法王路易十六最后一次召开三级会议,富歇资助罗伯斯庇尔前往巴黎参会。同时,他敏感地意识到:「第三等级即将成为统治阶级」。

富歇向上一级教会提出派代表团去新成立的国民议会,做出僧侣同情第三等级的姿态。他为此遭到贬谪,之后,他毅然投身政治之中。茨威格对此写到:

「他一把拽下身上的僧服,头顶重新蓄起头发,不再教小学生,而去向南特的资产阶级和老百姓宣讲政治布道。」

尔后,他娶了一位殷实商人的女儿,茨威格说:「姑娘很丑,但是嫁奁却甚丰厚」。

在这个当口,「富歇急于便捷而彻底地变成布尔乔亚」,正式走上法国近代政治舞台。


03.

带上「狂热」的面具

1792年,王政倾颓,保皇的君主立宪派如昙花一现,很快就被人民的汪洋淹没。吉伦特派当权,组织普选,成立国民公会。

此时的富歇当选为国民公会议员,开始真正地显露他在政治上的「天才」。

富歇是有坚定信仰的,茨威格说他「只承认一个党,终生矢志不渝,那便是力量较为强大的党」。

他在国民公会的站队中,选择了当时强势的吉伦特派。但在后来投票决定路易十六的生死问题时,富歇又背叛了他的吉伦特同志们,投票处死国王。踏着路易十六的断首,富歇从温和派走回激进派。

就在这时,他那敏锐的政治感知力告诉他,风向即将再变。在丹东与罗伯斯庇尔的斗争开始之前,他逃之夭夭,申请外派做地方代表。

乔治·雅克·丹东(1759-1794)法国大革命初期的领袖,雅各宾派的右翼力量,在许多问题上与罗伯斯庇尔存在严重分歧,对内主张消除恐怖政策,对外主张与反法同盟议和,1794年4月5日,因经济犯罪被处决。©卡纳瓦莱博物馆


在出任特派员的过程中,富歇蜕变成为彻底的激进派。他高喊着「革命是为人民进行的」,将斗争的目标转向连丹东和罗伯斯庇尔都小心翼翼不愿染指的「私有财产」及「教会」,而这两大领域,正是他的起步之处。

富歇背叛了自己的发轫之源,戴上了精心描绘的「狂热」面具,将矛头指向富裕的教会和贵族们,指示下属到处搜刮资财,以解新生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缺钱之急。

这样「共和式」的「劫富济贫」,是富歇精明的伪装所在,同时也为他日后抛弃共和的外衣,大肆敛财埋下了反差式的伏笔。

富歇在地方的「功绩」终于引起了国民公会的注意,大家都把他奉为「最坚定的共和派」。

随后,里昂发生暴动,富歇一生中最令人恐怖、最耸人听闻的经历开始了。此前,富歇的「恐怖」倾向只表现在口头那些「血腥的套话」里,但在里昂,他开始杀人。

根据茨威格的描述,富歇把抓到的反动人士排成一排,用大炮轰炸他们,然后再派出骑士挥舞着军刀和手枪,「扑向幸存者」,尸体往河里一扔了事。茨威格说,富歇在几个星期内干掉了一千六百人。

富歇一身唯一没有变过的就是他的善变。这不,他又发生了转变,「革命的扫罗蓦地变成了仁慈的保罗」。他宣布曾经的革命党为「混乱和谋叛的大成」,停止处决反动的贵族和里昂市民,光天化日之下投入另一阵营。

富歇的动作太大,让已经收拾掉丹东的罗伯斯庇尔把目光转向了他。罗伯斯庇尔示意治下的救国委员会发布严厉的命令:「富歇必须立即到巴黎报告里昂事件的经过」。

这一次,富歇这个外表激进但内心冷漠的阴谋家,与他的老朋友,外表和内心同为激进共和分子的律师政治家罗伯斯庇尔,正面对上了。


04.

共和国的关门人

罗伯斯庇尔与富歇的对决,被茨威格称作「法国革命史上最精彩最动人的心理故事之一」。

罗伯斯庇尔公开演讲,用热烈的言语和激昂的态度攻击富歇。而富歇则避其锋芒,暗地里勾结议员和雅各宾党人。他反向利用罗伯斯庇尔的「独裁」,离间他和其他议员的关系。

这个过程中,富歇曾一度岌岌可危,连爱女病故都没赶上去送最后一程。但最终,富歇利用人性中的怯懦和不负责任,成功放大了议员们对罗伯斯庇尔「独裁」和「恐怖」的不满,把这个曾经亲密的朋友送上了断头台。

1794年7月28日,处决罗伯斯庇尔及其支持者,正在被处决的人不是罗伯斯庇尔,他正坐在离断头台最近的马车上,身穿棕色上衣,用手帕捂着嘴。©法国国家图书馆


茨威格说:

「从这一天起,它(革命)的领袖们开始放弃革命。」

富歇针对罗伯斯庇尔的阴谋,事实上撕开了大革命「自由与平等」的虚伪假面。从丹东到罗伯斯庇尔,共和国的灵魂一再褪色。或许,富歇只是背叛了他曾经的朋友,但是革命的领袖们却背弃了历史和最初的精神,他们「投向了革命隐蔽的敌人」。

罗伯斯庇尔死后,富歇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他企图再次幕后操纵推翻国民公会,结果弄巧成拙。这次,再没有一个「罗伯斯庇尔稻草人」为他档箭。那些真正摇摆不定的议员们控诉他,谴责他,想要杀掉他。

富歇沉寂下来,苟延残喘三年。这三年里,他失去了两个孩子,也失去了对于共和的最后一点信仰。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敛财和收集情报,作为新生的警务专家为新的督政府干各种黑暗的勾当。

他穿上制服,带领宪兵,端了雅各宾俱乐部最后的据点。在此之前,这个曾经激昂奋进充满理想主义的派别,已经走向了空谈的末路。茨威格将这种局面形容为:「话说得太多,纸币也印得太多」。

茨威格对此下了定论:

「共和思想寿终正寝。

富歇最后关上了俱乐部的大门,上锁,把钥匙放进口袋。茨威格很形象地表达这个举动:

「正是钥匙在锁孔里这么一拧,结束了法国大革命。」



05.

扒下皇帝的新衣

富歇在督政府时期的警务和情报工作如鱼得水,他把收集情报发展成为一门艺术。茨威格总结道:

「他睁着千千万万只眼睛,竖起千千万万只耳朵,谁也无法像他那样深入地洞察事件的一切隐晦曲折」。

把富歇从囹圄中拯救出来的督政府首脑巴拉斯需要他的情报,日后的女主人约瑟芬·博阿尔纳斯(Joséphine de Beauharnais,又译约瑟芬·博阿尔内)也需要他的情报。

富歇慷慨地赠与他们想要知道的一切,同时要求他们用他想知道的一切来交换。

约瑟芬·博阿尔纳斯,拿破仑的第一任皇后,后与拿破仑离婚。©法国枫丹白露宫国家博物馆


富歇广受欢迎的日子在1799年10月走向尾声,功勋卓著的波拿巴将军擅自离开埃及回到了法国。

茨威格说:

「拿破仑使许多人失去了平衡。」

督政府刹时仓惶。不过,在富歇这里,情报机器高速运转,一切已被计算在内。富歇选择投靠历史的强人拿破仑·波拿巴,在阴谋政变之后,放逐了他的老领导、救命恩人、督政府首脑保罗·巴拉斯(Paul Barras)。

而波拿巴将军并不满足于做「第一公民」或者「第一执政」,这个强者想要的更多。这里,茨威格借用了维克多·雨果的话说:「波拿巴显出了拿破仑的原形」。

一个将军的脸皮下,是皇帝的根骨。

《拿破仑加冕大典》(The Coronation of Napoleon)由拿破仑御用画师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所绘,1804年12月2日,拿破仑在巴黎圣母院加冕。图中拿破仑亲手为皇后约瑟芬戴上后冠,他的身后是教皇庇护七世(Pope Pius VII)。©法国卢浮宫博物馆


此时此刻的凯撒是需要安东尼,富歇本来可以成为拿破仑手下的能吏。但是,他一贯摇摆不定的性格和阴暗猥琐的手段,以及总是在关键时刻不止何为退却的狂妄,致使他失去了拿破仑的信任。

正如茨威格所感慨的:

「伟大的榜样能整整影响一代人,或使人沉沦,或使人崇高。

面对拿破仑和罗伯斯庇尔这样的强人,要么以他们的意志为自我的精神枷锁,要么就以他们的事迹为激励的光芒。「如此杰出的个性决不容忍模棱两可」,所以,富歇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做奴隶,要么做敌人。

但是,茨威格说「富歇永远不会去做任何人的仆人」。富歇和拿破仑之间,注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如同他当年和罗伯斯庇尔的斗争一样。

这场斗争的第一局,拿破仑险胜,富歇第三次遭到放逐。这时他已过天命之年,在丧子之痛尚未得到喘息,丧妻之痛便接连而来。那个曾经给他带去布尔乔亚身份的丑陋妻子之死,一度打倒了富歇,他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想要宁静地隐居起来。

拿破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远征俄国失败之后,拿破仑面临着欧洲各国第六次军事集结。这次拿破仑几乎是背水一战,他不能放任富歇在外,唯恐他背后捅刀。于是将他指派到各个地方。

决战以拿破仑在莱比锡一役的失败而告终。拿破仑下野,路易十八回朝。但是,他屁股还没坐热,拿破仑就卷土重来。

将军重新登上皇位,并恢复了与富歇的同盟。茨威格形容这段关系,不过是复制往昔的时光,拿破仑警惕着富歇,富歇则在警惕下继续搞着各种小动作。

这一回合,拿破仑没能再打倒富歇。茨威格形容这时的拿破仑:

「徒有其表的君主,徒有其表的皇帝,命运给了他虚幻的权力的外衣」。

当「英国的大炮在滑铁卢把拿破仑的步兵和近卫军轰得落花流水时」,这个历史的强人终于倒下了。

富歇搞死了罗伯斯庇尔,这一次又熬倒了拿破仑·波拿巴,他亲自给拿破仑送去了退位诏书。

历史给皇帝披上了新衣,富歇将它亲手扒下。


06.

最后的和解

富歇,这个海员的儿子,为生计拜神的修士,坚定的共和分子,里昂屠夫,警务大臣,拿破仑御封的奥特朗托公爵,终于站在了法国权利的顶端。

命运总是喜欢跟富歇开玩笑,由于他曾经投票赞成处死路易十六,富歇遭到了皇室的忌恨。没有了拿破仑·波拿巴这块挡箭牌,他只能自个儿承受复辟后波旁皇族的怒火。

富歇经历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放逐,并且死在了路上。茨威格说:

「1820年12月26日,这独特的、经历不同凡响的、开始于北方海港的生命,在南方沿海城市终结。」

生命的最后,富歇烧掉了他报复性的回忆录,毁掉了所有信件和文字资料,他似乎想要与世界和解,然后平静地离去。

这一企图忘怀一切的举动使得富歇最终成为了历史里一个模糊的影像,在后人的记忆中被随意书写。

对于这个大革命幸存者中最后的活跃因子,茨威格给富歇的评价其实很高了,他认为富歇的角色极其难以演绎。

茨威格引用诗人阿尔方斯·拉马丁(Alphonse  Lamartine)的评价说:

「这角色使臣子上升到了主公的水平…他扮演着这角色,靠他的两面手法而成了帝国、王政复辟和自由三者的仲裁法官。」

拉马丁对富歇现实的评价,在茨威格看来是客观的。因为「他生活的时代直接呼吸着那年月的气息」。历史,尤其是英雄传奇的历史,总会成为一种「精神后方」。

人们对拿破仑伟大的评论是在他死后几乎半个世纪以后才创造出来的,在这个伟人的光辉之下,富歇这种蝇营狗苟之徒显然会遭到严酷的斥责。

茨威格同样生于动荡不安的年代,他目睹了太多虚伪、阴谋、背叛与空谈。

茨威格在他还尚未流离失所时,就通过富歇警惕地看到希特勒未竟的事业。他想要「看透他(富歇)这一类人的本质」,哪怕是聊以精神上的自卫,也是好的。

「阴谋战胜了主义,狡猾战胜了天才。」

这是茨威格对富歇的在法国政坛经历的最后注解,也是他对大革命最后的叹息,以及对欧洲日后命运的终极预言。

他写的是富歇,也可能写的是让他失去「精神家园」的战争狂们。

就像他在传记开篇所说的那样,政治「并不是靠理智和责任感来解决的,而是由躲在幕后的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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