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某的孩子，死了

2022年初，最令人心酸的事件，莫过于「岳某寻子」。

2022年1月21日，威海市公安局发布了情况通报，称岳某显的儿子岳某仝已死亡。

警方通报中显示的意思是，警方早在2020年8月，就已经发现了岳某仝的尸体，但岳某显始终不接受。

然而，根据《中国新闻周刊》对岳某显的采访，他所说的情况，却与警方通报截然相反。

在岳某显的描述中，2020年8月12日，19岁的大儿子走失。公安局当时不进行手机定位，也不给看监控，导致错过最佳时间，三个月后才立案。而后，为了结案，公安局将一个高度腐烂的尸体指为岳某显儿子。

岳某显坚持认为尸体不是自己的儿子，并表示公安部门态度恶劣、办事拖沓、互相推诿。

◎ 岳某显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

双方各执一词。

不过，即使公安机关给出的结果就是真相，岳某显却不肯相信，仍为寻子奔波十多个城市，凌晨打零工，这也令人感动不已。

网络流传的一篇文章《「流调中最辛苦的人」和他三年里的351条短视频》就列举了几年中岳某显为寻子拍摄的短视频，令人唏嘘。

自从岳某显出现在公众视野开始，网友纷纷称「破防了」。

「破防」是2021年开始流行的网络用语，最初来源于游戏，意思是破除了某角色的防御。

后来，网友逐渐将某一件事使自己心理防御被攻破称为「破防」。

岳某显令公众感到「破防」，首先是因为流调数据显示的行程轨迹。

2022年1月18日，北京朝阳区发现一例核酸检测阳性人员，诊断为新冠病毒无症状感染者。

这时，人们还不知道他是那个寻子的岳某显。

但从他的活动轨迹中，人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打工人的艰苦生活。

从1月1日到1月18日的18天中，岳某显的工作范围涉及北京的东城、西城、朝阳、海淀、顺义等多个地区，辗转20多个地方打零工，半夜凌晨常常还在工作。

后来，人们才得知，他生于1978年，曾在山东威海捕鱼船做船员。在北京打零工，主要是从微信群联系装修包工老板，接到的工作也大都是扛沙袋、扛水泥之类的体力活。

由于北京市区白天限制工程车辆通行，他只得在凌晨工作。

人们还了解到，他在北京的住所位于偏远的石各庄，是一个只有10平米大、每月租金700元的小房间。

这一切，都让网友将其称为「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

人们在岳某显身上，看到了艰难、辛苦和真实，看到了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中最平凡的打工人。

人们恍然发现，这样辛酸的生活并没有消失，仍存在于身边。可能前一秒钟，岳某显便在街上与你擦肩而过。

比起国家统计局公布的GDP增长8.1%，比起历史性解决绝对贫困这些纸面上的辉煌，岳某显一天的生活揭示出社会的另一面：

那是人们常常忘却、常常忽视、常常不愿提起的一面。

人们都知道，岳某显绝不是一个特例，也未必真的是「最辛苦的中国人」，他只是被看到的那个人。

在城市灯光的阴影处，还有成千上万人和岳某显一样，艰难前行。

这些，是人们「破防」的原因之一。

而在另一面，与岳某显的艰难相比，社会又显得那么冰冷。

如果不是岳某显感染了新冠，谁会在意他的经历，谁会注意到这样一个平凡的人？

如果没有人们的关注，警方也不会发布那样一个通报。

密集的监控摄像头、无所不在的大数据和庞大的警力，对岳某显的儿子却显得遥远、冰冷。

大数据之下，可以跨省追捕披露鸿茅药酒的医生，可以精准对违章的车辆开具罚单，却不可以帮一个父亲寻找儿子。

这样巨大的对比，令人震惊，也令人心寒。

人们猛然发现，在这样一个社会中，普通的打工人还不具备人所应有的基本保障和服务。

普通打工人的孩子失踪，只能在几个月后才立案。

他没有「关系」，没有钱，只能在生命线上挣扎求生，一切靠自己。

身体健康、个人尊严，对于岳某显来讲，都是奢望。

那个川流不息的社会与岳某显之间，隔着一个铁幕，只留给他一个小小的缝隙，让他勉强地腾挪。

对于岳某显，繁华的世界既高不可攀，又像一个石像般沉默，不予帮助。

这大概是人们「破防」的原因之二。

然而，恰恰因为岳某显的艰难与社会的冰冷，让人们注意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微光。

他的一切努力，目的无非只是想要找到儿子。这样最朴素的愿望，让人尤其感动。

这样的念头，让他能够鼓起勇气，在十几个城市中不断奔行，支撑他没日没夜的工作，让他对贫苦的生活没有任何抱怨。

正是他对儿子的爱，发出了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茫茫黑夜不起眼的一角。

正是这一份为人父母再正常不过的感情，让冰冷的社会机器显得荒谬、虚伪，也使寒夜有了一丝温暖。

而面对社会的关注，岳某显仍体现出普通人的尊严，婉拒了捐款捐物。

看到一个好人，活得艰难，比看到坏人逍遥法外，也许更让人难以接受。

这或许是「破防」的原因之三。

事实上，与我们一起生活在这世界中的，还有无数岳某显这样的人。

他们凭借着最质朴的人性力量生活着、努力着，最后才得以获得一个漂亮的统计数字，看到灯火辉煌。

但是，人们往往忘记了这一点，无视岳某显所遭遇的苦难，甚至成为苦难的帮凶，闭目塞听，吟唱着「岁月静好」。

一个社会，让人们记住的总是那些伟大的成就，但一个社会成为何种社会，看的还是最下方的底线。

这条底线，就是平凡的人过着何种生活。

「岳某寻子」也许一周之后就会被忘却，但「岳某寻子」这类事情却不会结束，它过去在发生，现在在发生，未来还会发生。

因为，社会无法在一夜之间变化，人性更不会。

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它正如《平凡的世界》中所写的：

「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