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在东南亚|你还记得故乡的童年吗？

我时常做一个梦，一个似乎真实又虚幻的梦。每次梦中的场景都是同一个地方：童年南方农村的小土屋。有时候是我在小土屋里写作业，有时候是我在小土屋里看书，有时候是我在小土屋里玩跳绳，也有时醒来我不记得自己是在小土屋里做什么…… 每次醒来我都有一种担忧和不安，不知是担心自己离小土屋太远还是靠得太近……

来了印尼，天气仍是湿热，倒颇有中国南方气质，汗流浃背的夏天偶尔一阵清风。印尼小土屋很少见，棚户区倒是不少，铁皮屋没有小土屋冷，夏天倒是更热更闷。

小时候的小土屋里有很多童年玩伴，可我不记得他们那时候长什么样子。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我从来没有过出生照、一岁照或几岁照。我最小的一张照片来自我小学毕业时统一组织的毕业照，那时我12岁。那个时候我很优秀，无论我走到哪，都是出类拔萃的优秀，加上我小时候长得比现在好看一点儿，在学校我很受欢迎。但我不记得我的整个童年到底是快乐还是忧伤，我记得很多事情，但我每次一想起自己连12岁以前到底长啥样都不知道时心里就很失落，我似乎遗落了我的童年。

我的优秀没有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比我优秀的人到处都是。我甚至跌落下来，有过一段比大部分人都差的时间。这让我偶尔怀疑自己。

我的读书时代一直被人肯定过一件事：写得很好。无论在我是多差的境地相遇，很多人读完我写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都眼前一亮，惊讶的来找我并试探重新审视我。我第一次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是14岁。

此前我有很多文章已经在校报或者校刊上刊登过了，我在小学时就已经是个小撰稿人了，别人午休时我的几位语文老师就会将我的稿件打乱顺序改变一下邮寄去一些我不知道的地方。那时不是电子化时代，很多稿件都没有保留，遗憾的是我自己也忘记我写了些什么了。可那时我已经有一些同龄或者大龄粉丝了。

我总是忘了自己写过什么，又总想知道自己以前写过什么，长什么样子，过过什么样的生活……
 
记忆里我记得漏雨的破屋，敲打瓦片的陌生人，担忧或是看热闹的邻居，敏感又脆弱的青春期……还有每次开口“：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之后就是经典回复：“那你还有一个弟弟吧？” 我疑惑的回答到：“我没有……”

我知道在中国有很多经历类似的家庭，我有一个小学同学，人们戏称她为家中的“七仙女"。意思很明显，就是她上面有六个姐姐，后来再有没有弟弟，我就不记得了。那时我只是个小孩子，我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对这些事情很敏感，总把这些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我在汉堡）

可能读书时孩子多交不起学费在那时是很丢人的一件事吧，家里一交学费就是三个书包一齐上阵，交不上学费就要被老师骂，骂完还要停课回家拿钱，回到家里又没有钱，只能在家坐会又耸拉着脑袋去学校了。 三姐妹几乎都是这样过来的，想想当时这三人要是在生活上再无能点儿在别人眼里简直就等于白出生了。

所以三姐妹一直都很努力。有的老师也很势力，对待有钱和没钱的学生完全两个样，我属于没钱那种，交不上学杂费也经常受老师白眼；但我学习好，也没老师要劝退过我。想起童年时代的种种回忆，我觉得一整代人都有些尴尬。

我从未想过要回小土屋，那里又冷又暗。可我每次回国，又总想去看看那个小土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以为自己幸运的能从里面翻出几张老照片，那样就能追溯到我的童年到底是如何过的。
 
小土屋开始被大锁锁着，里面装了些陈年杂物；几年前听说被大风大雨刮倒了几扇墙。前两年父亲又跟我讲，小土屋被政府挖机推倒了，因为属于危房。我顿觉心痛，似乎自己一直追寻的整个童年都随着小土屋倒掉了。上次回国，我又去看看那个小土屋，居然已经夷为平地，只剩下些杂草了。

恍然大悟，我一直想要找的那几张照片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看来我那12年已经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了。我们一整家子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了…… 

（我在捷克）

剩下的都是道听途说的故事，比如年长的邻居说我小时候脸色粉红，富贵相。邻居也说那个时候看到有人开车去我家，都吓得关起门，心里直打鼓：这家子，怕是又要遭殃了……那时我太小，不记得有什么感受，只是愣愣的捡些地上掉下的被人砸坏的瓦片揣在手里，当时又下雨，空空的房顶雨水倾盆而下，我和姐姐将捡的瓦片堆放在一起，似乎认为之后还可以继续使用……爹妈坐在旁边不说话，似乎认为受到这些惩罚是理所当然的。

在整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我都属于穷得响叮当的那种孩子，经常在囧境中徘徊，过年拿别人几块压岁钱能高兴半年。但我知道当时大部分家庭也都不富裕，境况差距不是特别大。那时年纪小小的我就开始爱听歌、爱去别人家里看黑白电视，早早的就接触了西方电影，那时我只知道电影里的嘴型和台词对不上，问了好多人才知道那是翻译过来的。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否真的看懂了电视里的内容。
 

（我在小美人鱼附近，我也去了安徒生的家）

我总认为过去是模糊的，所以一直想清楚的探究未来到底是如何的。想知道未来，就会追溯到过去。中国电视喜欢拍辉煌灿烂的历史古装剧，很受欢迎。美国电影喜欢拍未来英雄拯救剧，未来世界充满艰险，所以需要被大兵拯救。一个希望回首过去，一个喜欢放眼未来。两者都不喜欢拍现代实景剧。

 我看过很多地方的落日余晖，在世界各地的梦中醒来，我看过不同的笑脸和悲伤；我为他人的悲痛而悲痛，因他人的快乐而快乐，我理解每个人心中都有个上锁的小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