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如此顽固

那些电影胶片般的记忆，轻而易举被脚下的泥土唤醒，走两步，就与过去接上了头。

这样的路，遍布每个乡村，晴天一脚土，雨天一脚泥。人在上面为各种物事奔走，鸡鸭牛马也在上面忙忙碌碌。

你可能走过很多路，但渗入你骨髓的，总是家乡曲曲拐拐的小路。那里，埋藏着你的影子、你的气味、你的生命起点。

每条路，都执着地通往庄稼地，承载起老天赋予的使命。耕，耙，播，灌，锄，收 …… 多少汗珠从那些路上淌过。

你就是在那些路上，完成农业文明的启蒙，放牛，割猪草，拾粪，翻地，摘棉花，拔麻杆，种洋芋红薯 ，拉板车 ……  前三者最为轻松，简直是一种浪漫有趣的玩耍。

村里的标志性建筑，是早年为防洪分洪修的堤坝，人们称之为隔堤，是村级“高速公路”。有它，能更快地到达目的地，虽然能去的，往往不过方圆几里的地方。

你上过的小学，也是村里的最高学府，就在翻过隔堤，二队与四队交界处。它的功能不局限于教育，展销会它是展馆，村里开大会它是大会堂，放露天电影它又成了电影院。

放学路上，有时会开展烧野草的科学实验，以验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堤坡的草常成为实验对象。有时也搞自助烧烤，刨几个红薯，就地取点燃料，OK！不管夹生还是烧糊了，一个个吃得奋不顾身。

燃料来自护堤的柳树，当然，只能捡落地的枯枝败叶。因为树是国有资产，打它的主意搞点什么硬柴，不好，也不敢，护树员是铁面包公，折树枝比刨他家的祖坟还严重。

枯树枝没多粗，但确实是优质燃料，比棉杆、麻杆经烧，你放学后常去捡，以充实灶屋储备，运气好还能碰上蘑菇。

有种野菜叫地煎皮，学名地衣，在难得吃肉的年代，那可是一种美味。雨后，不少人提着篮子在堤坡拨拉，情形有点像挖“虫草”。牛粪待过的地方，那东西尤为兴旺。

村路上常过的车，有独轮推车、板车、马车、自行车，也偶有汽车驾临。第一次见这钢铁怪兽就是在隔堤上，拉砖拉沙的卡车，高大威猛，让人仰视。

所以老师布置写“我的理想”作文，有人神往当一名光荣的人民司机。这一远大理想，博得大伙的啧啧称奇，“这狗日的真敢想！”

你却不敢作此妄想，比较有自知之明，只想成为一名为粮食丰收而奋斗的农民伯伯，想吃肉吃肉、想添饭添饭，最好有一口机压井的那种成功农人。

见过最高级的车是吉普，绿帆布顶篷，后来才知叫BJ212，乡以上领导才能乘坐的。扒过拖拉机，但成功的时候不多，因为有的司机小气巴拉，生怕别人占便宜，一声嘶吼，就把扒车壮举扼杀在萌芽状态。

后来对扒车不感兴趣了，因为你已喜提一车 —— 一辆二手、也许是三手自行车。虽是旧的，但毕竟是属于自己的座驾，拥有自主支配权。

你骑着这家伙上中学，龙头上用尼龙网兜挂两到三个玻璃瓶，里头装着两三样耐放的菜，如咸菜、辣酱、豆豉、萝卜干、杂胡椒、臭豆腐之类，一星期就靠它们过日子了。每星期从村到乡往返一次，也完成一次给养补充。

要说乡村现代化，电线杆可称一个重要标志，它们矗立隔堤半腰，排着队向前奔跑。

电杆上有硬币印痕 ，你和小伙伴曾试图用石子把硬币敲出来，无一得逞。风一吹，空心的电杆嗡嗡作响，你们就贴着它听，据说能听到打电话，但没人听懂过。

电线上不时有蛇尸悬挂，如经幡飘扬。有个说法，死蛇接了地气会复活报仇，所以得把它与地隔离，还不能用手指它，否则会长六指。如果不小心指了，得把那个指头与另一只手的手指对上，请同伴用手掌劈开，以示断六指。

渠上有两座水闸，名字都高大上，一座叫红旗闸，一座叫金桥闸，人、畜和庄稼吃水，都靠它们操持。

抽水站在闸跟前，浇地时节，抽水机突突突吼个不停，你听到豪迈的吼叫，就和一帮小伙计屁颠屁颠跑过去，跳进引水沟玩水，顺带捞捞鱼和田螺。

现在，红旗闸模样依旧，就是苍老了许多。金桥闸已升级改造，块头大了，外貌美颜了，主动与时代接了轨。

地还能看出往日的条块布局，花插着种着棉花、玉米、芝麻、南瓜等。不像早先，哪块地种什么作物，上面统一规定好了，自由发挥的空间不大。

水稻已收了，留下一拃多长的稻茬，等候来年的春耕。时而有麻雀等鸟儿光顾，蹦蹦跳跳地寻摸漏网之谷。

不知现在的地里，还长不长菱角、泥鳅，有没有野鸡野鸭安家，人一来，扑腾扑腾飞向远处。

也许还有，你希望它们给你一个惊喜，你会亲热地跟它们打招呼，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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