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坐上火车去蒙古

如果要把我所有去过的地方都写一遍，那怕是要写很久很久才能写完。可惜记忆又如冰箱里的蔬菜一样总是会无意中褪色变黄，我才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偶尔挖出来看看的话，记忆真的很快就有消失不见的风险。

当你打开世界地图，有一条疯狂的铁路直通亚欧几乎贯穿大半个地球，它绝对能让你的眼珠子惊讶得掉下来。它连着海参崴和中国内蒙，向北直通莫斯科甚至可以到达欧洲的波兰和芬兰。它的南线可以到达伊朗和南欧。中线可以轻而易举的开往阿塞拜疆、德国和匈牙利等，只要坐上它，你就会知道它的无所不能，它还环绕着很多人梦想中的贝加尔湖。

这条疯狂的西伯利亚铁路在我很小时就在我脑中浮现，它也吸引了世界各国的旅行者趋之若鹜。这条铁路在我心中一直代表着人类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倾尽所有的血汗。到现在我都不禁问自己：这条路到底是怎么修的？谁修的？这些人一天工作多长时间？挣几个钱？

也许我小时候不知道澳大利亚有森林中的小火车存在，但我已经知道了可以坐火车去莫斯科的事，也知道我带红领巾也是因为莫斯科的缘故。在抗日建国的电视剧中，我也知道祖国与莫斯科的缕缕关系。我一直都很想去朝鲜和俄罗斯看看，那样也许可以找到早期祖国的影子。也一直被“集体制”“人民公社”等故事吸引。我父母与我的年纪相差不过几十岁，但我们至今几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被不同的信息与不同的现实状况所包围，造就了一代非常不一样的人。

我一直好奇这种现象到底是如何产生的。我也很喜欢听搞集体和下乡知青的故事。故事里地主斗死了不少，人民都体会着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小时候我还想背着枪去打日本鬼子，长大了才知道“日本鬼子”是个种族主义倾向极强的词。我想也许俄罗斯和朝鲜可以找到当年的影子、结尾和来龙去脉。当我对世界有一点认知的时候发现竟然还可以坐火车去？简直是太神奇了。但我那次旅程没去成莫斯科和平壤，反而去了中点蒙古。

蒙古给我的感觉是一种没落皇子的感觉。曾经辉煌过，现在很颓废，稍微有些对不起祖上成吉思汗的尴尬。西伯利亚铁路本身是当时的沙皇打算向远东扩张的野心体现，而成吉思汗骑着一匹马也差点拿下整个亚欧。但看看现在，辉煌早已过去，帝王也只是时代的一粒灰尘。

打算去蒙古时我人在长沙，当时纠结到底是走北京还是走内蒙去乌兰巴托，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走内蒙的二连浩特。因为北京是我一直想要回避的旅行中转站，它巨大的人流、庞大的车站让我一想就疲惫不堪。我喜欢清净点儿的地方，那样不用面对周围的嘈杂。

于是我从长沙坐飞到了内蒙古的二连浩特，在北京转机，然后在二连定了三晚的旅店等待签证和购买车票。快速签证大概花了400块人民币，一天就出签了。此次又是我自己一个人前行和打点旅程事宜，但我和一位北京的同伴约好在二连搭乘同一辆火车前往乌兰巴托一起旅行。他从北京坐火车出发途径二连浩特，而我只要掐准他达到二连浩特的时间购买同辆火车的车票就可同行。

当我在二连浩特做好蒙古签证时，我拿着护照去了火车站询问列车的时间和票价，并向窗口的售票员说明我想要购买这列火车（朋友坐的列车序号）的票。可售票员一口咬定她不出售这趟车票，我也不记得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总之购票失败。然后我去了她建议的对面火车站排队购票，当时已经有一些外蒙人在排队买票，那我想肯定错不了。那位与我要同行的在北京的同伴一直不敢相信我没有买到票，而他已经买了。

二连浩特比南方小城可冷多了，当时8月的长沙可以穿着裙子顶着烈日。到了二连浩特又是大风外加一口外带黄沙，居然冻得哆哆嗦嗦。幸好我早已习惯穿越四季裙子加毛袜的感觉。

在二连浩特排队取票时我看到一位大约六七十岁的独行老人似乎在紧张的看着周围的情况，又似乎总想询问别人自己是否站到了对的位置。于是我主动询问他怎么了，原来他是一位马来西亚华人，打算独自从二连坐火车去蒙古旅行，想问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取到护照和票，是不是只要一直在这里等。当时那里所有的人都是在等票，所以我告诉他放心，等着被叫就是了。在二连浩特买票时车站会先收取所有护照然后看一下签证才确认卖票，最后确认无误就会将车票和护照还给购票人。

如果我没记错，分段购买车票会更便宜 ，我没有买直接到乌兰巴托的票而是和其他人一样购买了到乌门扎德的票 。车费很便宜，二连到乌门扎德大概四五十块人民币，乌门扎德去乌兰巴托按蒙古图格里克汇率计算，也不到200块人民币，途径大概16小时。火车到达乌门扎德时会停一段时间也需要换轨，车上可以补票，手续也很简单。

在火车站遇到那位马来西亚老人后我俩就开始同行了，路人看着我们也怪怪的，我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老人更睿智更包容经历也更多，跟他们出行有益无害。大家的旅行目的一样，候车点也一样，都是第二天出发。自然的出了车站就去吃饭了。内蒙古的饭菜量可真是大，一餐我可以吃一天，随便上个菜就是一大盘，怪不得连牛都可以养活。不敢想象内蒙人若是到了印尼，看到巴掌大小一坨的米饭是不是会哭笑不得然后直接来十碗吃着玩儿！

当时还有一个内蒙年轻人也跟我们同路，还带我们在二连浩特走了一圈，我还在地摊上买了一件土黄色外套，明码标价120元。试了一下也不知道问谁给点意见，那位马来西亚华人说：好不好看我不知道，我在澳洲住了几十年，买衣服从不管好不好看，只要穿着不冷不热就行。之后我就掏了120元买了，那件衣服可够实用的，经历了祖国的冬天，我妈还当围裙穿着洗碗，我还穿去了欧洲度过了冬天。

在二连浩特已经就可以感觉到俄式风情了，很多标志也是长长的蒙语。记忆里二连都是风，一会一阵风，吹得我睁不开眼。于是又买了套彩色儿童帽子围巾搭上挡挡风沙。

那时的我还是很从简的习惯，出行那么久除去身上穿的衣服就只背了一个黑色小书包，跟去约旦的是同一个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简单的旅行资料，想想现在自己去个巴厘岛都背个箱子简直有点惭愧。

之后我和那位马来西亚老人选择了坐在同一个车厢，我告诉他我是从印尼回来的，他告诉我他一直住在澳洲，在上海有些亲戚，这次也是从上海过来的。车厢里很干净，床铺也很舒服，晚上还有乘务员送来洁白的床单。总之整个火车行程非常舒适惬意，窗外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盛开的花朵。

在火车上是最能体会中国风情的，大家坐在一起有吃有喝，天南地北口音不一各自说着自己的事情询问着别人的事情，非常有人间烟火味儿。我的车厢里除了那位马来老人外，还有个外蒙人和一个北方年轻人。

‍一上车一帮外蒙人就开始抢占堆放物品的位置。外蒙人一般会在中国购买大量的物品用纸箱装着带回国，上了火车后都急急寻找堆放的位置，隔壁车厢的几个说蒙语的年轻男人跑到我们车厢将箱子直接塞在我的床底下，马来人习惯了在外面文明的样子，他瞪大眼睛有些看不过还严厉的说：不可以不可以！那是人家乘客的位置！可那帮外蒙人不回话也不理，只顾使劲将箱子往我床底下塞，马来老人想过来阻止，我说没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东西，让他们放吧。总之不一会儿功夫狭小的车厢挤满了其他车厢乘客的物品，另外那位北方男人也有些看不过了，过道都被他们放了东西堵住了。

在火车上的时光过得非常快，火车上有很多俄语标识，我也偶尔去过道看看外面的风景，也跟车厢里的人搭搭话。在过道时我听到同车厢那位北方男人大声说：他俩在路上碰到的，都是自己一个人，都要去蒙古！那小女孩自己出来的！

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回到车厢他告诉我是别人在问他我和那个马来华人是干嘛的。之后我就拿出一个泡面自己吃起来，当时为了节约空间又觉得在火车上吃不了多少，觉得只要不饿就行，买的都是迷你版小泡面，跟印尼泡面那种大小的桶装面。刚要找开水泡那个北方男人突然叫了起来：我的天呀！原来你们南方人吃的泡面都这么小！怪不得你们那么瘦！我的天，你那个泡面我一口就吃完了！

本想解释我也吃大泡面的，想想内蒙那大份饭菜对比这小泡面确实挺滑稽的，就没再解释了。这北方男人真应该见识见识我那印尼同事的迷你小饭盒，四个手指那么大，里面装了两块肉一片蔬菜就是一顿饭。估计他看到得激动得跳起来绝不相信对方吃的是人饭！

我很享受在火车上的时光，它让你感觉到时光是移动的，窗外又有异域的美景可看，车内又是有声有色的人间烟火……它让你暂时忘记人们的背景、事物的本质以及所有一切人间烦恼。

火车在乌门扎德换轨时停顿了很久，很多乘客都走下车看看，我已被窗外的异乡景色吸引，加上我又是第一次去蒙古，于是很快就走下车打量了附近的小镇，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中国还是蒙古还是俄国了。

火车快到达乌兰巴托时，我的心开始紧张起来，又稍许激动和期待。我也不记得怎么在车站和那位北京同伴汇合的，总之我们在乌兰巴托一起同行了。马来西亚华人不愿意去住我们要住的青年旅舍，因为对他而言上厕所不太方便，也许他当时给我留了电话，但我们后来没有再见过。

到了乌兰巴托后，天气甚好，蓝蓝的天空冷冷的微风，街上有很多蒙古美女，看起来有一股亚欧混血异域风。遗憾的是没有在乌兰巴托吃到很多蒙古美食，几年后我看了一档蒙古美食节目，不禁感叹自己几乎可以算是没去过蒙古。

在乌兰巴托时住在一个很受中日韩欢迎的青年旅店洪果，我不认为那个旅店在住宿条件上很舒适，但是里面的导游、司机和老板都很负责，也很善解人意。中国那一套被坑被宰在那是不存在的。

我和其他同伴在旅店预订了一个驾车团，平时出行我很少报团，但是在蒙古的草原上是需要向导和司机的。沙漠和草地中都容易迷失方向，车胎也很容易出问题，手机又经常没信号，至于wifi嘛，站在蒙古最高的山上也找不到它的存在。

也不记得我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开了多久的车，住了几晚蒙古包，总之一路走走停停，我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处在哪个位置。我们去了蒙古人的家里喝了奶酒。喝奶酒时我发现酒里有只蜘蛛，想想又不能让人觉得我矫情，于是把蜘蛛拨出来把奶酒一口喝了下去，结果发现蜘蛛在地上居然一动不动好像死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竟然还活着。

之后司机开着车带着我们在蒙古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闯荡着。路上没有人，也几乎没有车……偶尔看到一辆吉普车一闪而过我们都兴奋得大叫。我真希望那难得的车能停下来看看我们，结果看我们的只是一股黄沙……

导游带我们去了一个小镇，在当地人家宰杀了一只羊，吃完晚饭后我一直腹泻，不断的跑厕所。那个厕所让我印象深刻——两块狭窄的板子搭在一个特别高的大坑上，下面当然都是些人类和牲畜的废物。我就蹲在那两块板子上沉痛的应对着我的肚子，板子还有点摇晃让我很惊恐，我的左脑一直告诉我不要掉下这个坑，右脑又浮现出我不幸掉进屎坑的画面……这些让我很纠结，更可怕的是，在我跑厕所的过程中，还有其他人要用厕所，他们当然不理解我的紧急状态，我只好极其痛苦的在外等待……

在草原上上厕所也是门绝活，在路上人有三急怎么办？放心吧，厕所是没有的，房子是没有的，人类也是没有的，千万不要在那时才反应过来蒙古地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荒漠。两块板子的待遇已经算是很照顾了，在路上就自己下车打把伞遮住自己爱遮住的地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拉不出尿不出就只能怪自己了。没有伞的话就只能交代所有人不要看着你，你自己去方便。心里话就是草原上又没什么物种，能行走的就只有你和一辆汽车，不看你看谁？

当行程进行一段时间后，向导会带我们去一个地方洗澡。是的，其他的日子我们都没有洗澡，热水也从来没充足过，我一直是张花脸。尽管那个澡堂热水还是很小，但那是洗得最舒适的一个澡，里面有房间有隐私，还有吹风机。洗完后顿觉自己美美的又上路了。

每到一个地方，向导和司机们都会准备好我们的食物，晚上住宿时候也能碰到其他旅行团的西方旅客。蒙古很早时期就充满了西方旅客，也有一些马球俱乐部和骑马团。我后来回程时在机场遇到了一个法国人，他就在蒙古骑了很多天马。

遗憾的是这趟旅程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只隐约记得有位西方旅客给我看了个地图问了些事，我说我从内蒙古（inner Mogolia)过来的，她意味深长的笑了。她十分清楚蒙古与内蒙古的区别以及中国在蒙古的影响力。

我本打算在蒙古多待些日子；那种站在天地之间的感觉、无边无际的绿色和湛蓝的天空、蓝白相间的纯净阳光和冷冷的微风就如一出有声画展，再加上成吉思汗还有蒙古人的故事，它深深的吸引着我。我一直很喜荒旷野和荒无人烟的地方，它让我内心平和，思绪开阔。

当时我在印尼遇见的中国朋友要举办婚礼，我们一起在印尼有共同的回忆和认知，我是婚礼的伴娘之一。本想道歉不能过去再在蒙古走些日子，但想想旅行重要还是朋友重要，我还是选后者，蒙古可以再来，朋友结婚只有一次，于是我收拾东西打算回中国。

蒙古的旅行费用一点也不便宜，都是按照美金计算的。我不记得那趟行程是多少美金一天，我只记得我取了一堆蒙古币但是还是远远不够，在当地一个人工营业厅给卡取款时又信号失败，最后是司机送我去机场时在附近的ATM取了钱才支付完旅费的。

我不会忘记那个小小的蒙古机场，我照样不记得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登机时空姐还好心的将我的书包放到了前面，下机时又拿给了我。我先飞到了乌兰巴托又转机飞到了北京，之后又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到了朋友的家乡参加了婚礼，还在那住了两晚。那对情侣是在印尼结识的，现在已经生了个儿子，家庭美满。

比较搞笑的是我在印尼时去拜访过他们，当时他俩还只是情侣关系，住在唐格朗。白天我们瞎扯了一番乱七八糟的，到晚上时我还在那住了一晚；当时只有一个房间，我朋友说没事我们三个睡一起就是了，我睡中间。于是晚上时我那女性朋友睡在中间，她男友睡她右边，我睡她左边。这两人都是我曾经的同事，现在每每想起这事我还能仰天大笑三声。

之后我又坐火车去了南京，当时我的一对外国朋友在南京工作，这对情侣也是在印尼认识的。南京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城市；高大的图书馆，漂亮的公园，时尚的小酒吧和各种各样的别致小餐厅应有尽有。当时朋友还介绍了他们的新西兰同事给我认识，那位爽朗的新西兰女人一到南京的市区就赶紧站好摆好剪刀手大声对我们说：“快！快给我拍照！我的家乡从来没有这么时髦过！”

在南京朋友的公寓住了一个礼拜后我就坐飞机回长沙了。

旅行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我的浮躁和不安。成人前我经常混混沌沌不知所措，成人后我没有虚度过一天光阴。